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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桥(散文)

□ 胡加斋
发布时间:2019年01月15日 来源:文成新闻网

   那年我六岁,大哥从部队退伍回到家里。大哥和我同母异父,他姓林,我姓胡。大哥八岁的时候父亲就生病去世了,由于要接林家的“宗枝”,他没有跟着母亲来到这边的家里。他跟小叔一起生活,不幸的是十五岁那年小叔也去世了,此后便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村子里东游西荡。20岁那年他去部队参军,三年后退伍回家。

   大哥的房子在这边家的上屋,是入伍前依着邻居搭建的。他的房子只有瓦片和木梁,四壁空荡荡的就像被猫啃了肉的鱼骨头架子。

   大哥回来后起初和我们一起住。他一边参加集体劳动,一边上山砍树、锯木板,第二年春天便用木板搭起了房间,又叫来泥水匠垒起锅灶,然后便一个人住到他自己的屋里去了。

   大哥已到了成家的年纪,他长得高大威武,相貌俊朗,但由于家贫如洗,附近的姑娘都不愿意嫁给他。后来村里有一位去景宁东坑进婿的,名叫仁瓦,他把当地的一位名叫爱聪的姑娘介绍给大哥,两人见面之后竟然情投意合,于是便开了庚帖定了亲。年春,嫂子来到大哥的家里。

   有了新嫂子,我们家里人都很高兴。我们小孩便要跑到大哥家里看。

   母亲拦着我说,你不要去了,你嫂子看到你的模样会被吓跑的。

   当时由于我家里很穷,我穿的都是兄弟姐们留下的旧衣服,衣服上还挂着许多补丁,就像乞丐穿的一般。更要命的是我的鼻孔前总是挂着两绺鼻涕,母亲也没时间替我清理。每当鼻涕挂到嘴边的时候我便“呼”的一声往鼻孔里吸,吸完之后便扬起袖子往鼻孔前一擦,因而我的胸前、袖口总是湿糊糊的一片。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依然悄悄地跑到上屋去。我不敢在嫂子跟前落面,便躲在堂前间门外贴着板壁伸出脑袋往里看。我看见嫂子坐在凳子上,正在与隔壁的表嫂聊天。嫂子穿着一件红方格上衣,映着鸭蛋一般的脸红扑扑的。最引人注目的是嫂子的眉心有一颗黑痣,宛如含苞欲放的桃花。看完嫂子以后,我的目光便转向桌子上放着的几颗红花花的糖果,那是我只有在村里人结婚时候才尝到美味。

   我看得入神的时候,嫂子看见了我,她问表嫂这是谁家的小孩。表嫂说:“是你下屋的弟弟。”

   嫂子拉着我的胳臂进入堂前间,拿来毛巾把我的脸擦干净,然后剥开一颗糖放进我的嘴里。

   表嫂叫嫂子别粘我,说我每天都脏兮兮的像打鬼的钟馗一般吓人。嫂子说:“可能是冻的吧!”

   后来嫂子给我织了一顶紫红色的绒帽子,冒顶尖尖像我家对面的山峦。我不记得当时戴上嫂子织的帽子后还有没有流鼻涕,但我清晰地记得脑袋上暖融融的那种感觉。

   由于嫂子并不讨厌我,我便常常往大哥的家里跑。有时跟大哥一起下地,帮他分豆苗,分番薯藤。劳动完之后,嫂子便留我在她家里吃饭。我吃到了香喷喷的早秋米饭。

清明节过后,村里人纷纷到山里采山蕨。那时大哥已成了公社里的半脱产干部,时常不在家里。嫂子叫我陪她一起上山。

   那天早上,天边刚刚漏出鱼鳞似的白光,我便提着篮子跟着嫂子上山。由于嫂子走不惯山路,我的年纪也小,我和嫂子便远远地落在了人群的后面。爬了两三个小时的山路,我和嫂子终于来到了壶头山山顶,那时村里的妇女们不知隐到哪座山里去了。我钻进草丛里,看见茅草底下藏着一根根像举起拳头的小手一般的山蕨,嫩嫩的,绿绿的,用手轻轻一掐,便“噌”的一声翻进手心里。我听大人们说,采山蕨的时候要跪着,否则山蕨会跑掉。于是我和嫂子便把膝盖跪在草上把山蕨一根一根地采下来放进篮子里。

   临近中午的时候,忽然下起了一阵太阳雨,我和嫂子急忙躲进山顶的一棵乌枝树底下。雨“哆哆”地从叶片间落下来掉在树底下的草丛里。我忽然看到对面的天空上挂起了一道彩虹,弯弯的如一架洞桥。嫂子看见了便跑出去,站在山岗上举起双手,好像要怀抱着那道彩虹,雨水顺着乌黑的发丝滴溜溜地滑到衣服上。她说那道彩虹一头挂在吴岸,一头挂在东坑。我仔细看着,只觉得彩虹高处很绚丽,底下便渐渐变模糊了,就像梦中见到的一般。过一会儿,彩虹渐渐变淡,最后完全消失了。嫂子依然久久地立在那里。

   到了夏天,嫂子说要回去了。东坑离吴岸很远,那时没有通公路,要走两天才能走到。嫂子说等入秋的时候再过来帮大哥拔豆子,晒番薯丝。她还邀请我母亲到东坑的家里住了一段时间。

   嫂子回家之后,我便天天等着她回来。秋天到了,我上学去了,嫂子依然没有回来。

   一天中午,我从学校放学回家,我惊奇地发现一个身材高大穿着白衣服的公安在我家里吃饭,吃了饭以后就戴上一个大盖帽走了。

   我母亲说那公安是嫂子的叔叔,在安徽那边当“牢头”。我当时并不知道牢头是一种什么样的职业,只觉得嫂子的叔叔很威武,有点吓人。

   嫂子的叔叔走后不久,仁瓦就来我家里说,嫂子家里要跟大哥退亲了,说我们这里太偏僻,太贫穷。

   不久又传来消息说,嫂子已经嫁到安徽那边去了。出嫁那天嫂子拉着门把手不愿出门。

   我不知道当时大哥的心情怎样。我母亲听到消息后流着泪念叨着:“太可惜了,真是个好囡,你大哥没命得啊。”

   后来我又有了新的嫂子。我大哥跟母亲说新嫂子文化程度高,是高中毕业的。我母亲脸上露出了笑容。有了新嫂子之后,我不知道大哥还会不会想念东坑的嫂子,现在想不想我也无从得知。但我一直挂念着东坑的嫂子,想打探她的消息:她过得怎样,还想念我们吗?没过几年当初给我嫂子和大哥牵线搭桥的仁瓦也过世了。东坑又跟文成隔着一个市,我又没有过往那里办什么公事,此后便再也没有嫂子的消息了。

   在对嫂子的念想中,不知不觉过了四十多年。我大哥也步入花甲之年。

   2016年的春天,吴岸村的土地庙重建,完工后吴岸的子孙都前来拜贺。仁瓦的妻子和儿子竟然也来了。

   我便找个由头向母子俩问起东坑嫂子的事情。

   他们说嫂子家的父母都过世了,她弟弟也搬到安徽那边去住了。

   “安徽哪里?”我急问。

   母子俩探讨了半天才说:“应该是安徽黄山吧!我也搞不清楚,我们一直没联系。”

   我有点迷茫失落。

   暑期,工会组织职工疗养,我报名去了黄山路线。

   我乘着大巴随团出发,值到傍晚时分才到达黄山市,住进柏莱大酒店里。

   晚饭后,我走出酒店来到横江边。江边热闹非凡,有散步的,有纳凉的,有购物的。我看到江上横跨着一座桥,拱形的横梁上闪烁着彩色的灯光,远远望去就像一道彩虹。

   “彩虹桥?!”我的眼前立即浮现出当年壶头山上的那道彩虹,于是便飞奔上桥,合着人流向前走去。

   这是一座供人们休闲步行的水泥桥,桥上的人们穿梭似的来来往往。

   我看见熙熙攘攘的人流中间,迎面推来一辆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推轮椅的是一位中年男人,后面跟着一对母女,母女俩手  牵着手。我忽然感到轮椅上的老太太似曾相识。我定睛一看,老太太70岁左右,椭圆形的脸,眉心有一颗黑痣。

   “嫂子!?”我心里一阵惊呼。

   大千世界,人海茫茫,我不能确认眼前这位老太太是不是我的嫂子。我不敢贸然上前拦住轮椅进行问询,我也不想上前问询。

   我想要是她真是我的嫂子,她是不幸的,她以后的日子都将在轮椅上度过。但她又是幸运的,她至少还活着,身边还有一群爱她的人。

   我静静地看着那一家子缓缓前行,渐行渐远。我忽想我应该做点什么。我看见桥边休闲处有一个卖花的摊子,我便快步上前买来一束玫瑰花,转身向轮椅过去的方向跑去。在拥挤的人流中间,我找到了那辆轮椅,把玫瑰花放入那位老太太的怀里。

   我没看清老太太看到怀里的玫瑰花的神情,我如实现了一个千年的愿望一般满心释然。

   我离开彩虹桥,回望横江,只见水里倒影的那道彩虹在微波中轻轻地荡漾着。

N 编辑:张嘉丽责任编辑:周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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