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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及了(随笔)

□  胡曙霞
发布时间:2019年03月13日 来源:文成新闻网

   他的车在公路上疾驰。夕阳中的稻黄,是一场意外,迎着汩汩的速度,直直撞进视线。眼角微微疼,记忆像风搅过的湖水似的,平仄起伏。

   炊烟,稻黄,镰刀,暗黑的泥土,以及躬腰弯背的父亲,如一帧帧精美的片段,次第汹涌。乡愁迈着几不可闻的脚步,绕过握着方向盘的手,拨转了方向。等他恍然时,车子已经朝着老家,直直飞奔而去。

   还有会议等着召开,还有个客户等着洽谈,还有个待看的楼盘……心底里的犹豫张着劝说的嘴,一张一合,一张一合。捏方向盘的手,不知不觉变紧了。

   来不及了。当远处的村庄吐着一缕一缕的炊烟,温柔蓬松如父亲鼻腔里冒出的烟圈时,所有的挣扎,溃不成军。用力一踩油门,决定是一首昂扬的歌。

   碧绿的菜畦奔跑,成垛的稻子静默,紧张的欢欣,在小小的车厢里,翻转个身,哗,满车都是遮捂不住的快乐。如一场例外的飞翔,着陆最大的惊喜。

   当初离家,为了出人头地。城市是深不见底的海,他潜在其中沉沉浮浮。现在,他在海中畅游自如,渐渐忘却家乡的味道。很多时候,老家和他,只是一张寄款单的联系。今天,一场稻黄,击中内心的柔软,潜藏的乡愁,排山倒海。加速,再加速,风驰电掣地穿过一片又一片汹涌的稻黄,纷纷扬扬,像一场来不及诠释的思念,盛大、缠绵、生动、澎湃。

   妈,我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晚饭家里吃。一手捏着方向盘,一手捏着电话。车轮翻滚,急切,是不断加快的速度。

   啊?晚上回家吃?怎么不早点说,来不及了,来不及了……电话里的母亲,一连串“来不及”。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飞扬的快乐,成了潮湿的雨,在深秋的稻黄里,瑟瑟落。远山,眉峰聚;远水,眼如波。而他,竟被陡然漫出的委屈,一点,一点,泅伏。好比,归家的游子,揣着热切的遇见,却碰到一扇冰冷的门。时光里的母亲,模糊且遥远。难道她只在乎寄回去的钱吗?难道她从不渴望见见我的人吗?

   一声苦笑在一连串的“来不及”中无声滑落,直直的姿势,如一颗饱满的泪。

   车子的速度,一点一点慢下来,像一头负重的牛,缓缓地穿过乡村。橘红的黄昏,无害且天真,硕大的天空张开暗黑的口,一点一点袭击。黄昏的柔光,是母亲脸上的慈祥吧。它正被一口一口咬掉,灶膛里渐熄的柴火一般,以烟灰的姿势进入天空的暗影中。

   爬上一条陡坡,村庄从视线中跳出来,宁静、古朴、安然。亘古以来,不曾换个姿势。时光从它身上纷纷溅落,它像是从大地深处长出的一株植物,牢牢的,不更改。童年、庄稼、小河、流水,以及一些其他的事物,如一棵埋在地底的藤,呼啦一下拔起来,他看到记忆成了一部回放的电影,快速倒带。旧的片段,柔韧如绳,深深浅浅,抽过。一声狗吠,划过乡村的寂静。老房的灯火,袭击他发呆的沉陷。橘黄的灯,温柔的光,揉过他的眼。一些温情,止不住地泛滥。

   “吱呀”一声,他推开了家的门。

   母亲在灶台前忙碌,她正掀开锅盖,浓浓的香味长了脚似的,一股脑儿地奔向推门而进的他,又长了一双手似的捏着他的鼻子不由分说地灌下去。他险些被满屋的浓香绊了个趔趄。而母亲,笼罩在白白的汤雾中,侧身,拿勺,捏锅盖,全神贯注地倾斜,像一弯饱含深意的弧度。

   父亲呢?晕黄的灯光下,小小的灯泡,无力且迷茫,父亲戴着老花镜,坐在一张小矮凳上,认真地搓着汤圆。小小的汤圆,圆圆的肚子,密密麻麻,一溜儿排过去。父亲的头颅低低下垂,如此专注,如此认真,是在完成世上最伟大的作品了。

爸,妈,我回来了。不知为何,他的声线颤抖,语句哽咽。

   他们抬起了头,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花白的头发斑驳得闪闪发亮。

   快,快,鸡汤刚刚好,汤圆也可以下锅了。父亲和母亲忙不迭地招呼。一双筷子,一碗米饭,满桌子的菜肴,变戏法似的端上来。

   自家养的鸡,味道纯正着呢。你在外面吃不到。母亲坐在灶膛前添着柴火说。火光一闪一闪,扑上她的脸颊,深刻的皱纹,在温暖的灶火前毫不留情地披露。

   自家种的青菜,不打农药,香甜着呢。父亲站在灶台前,一手托着篾筛说话,一手赶鸭子似的把汤圆拨弄到锅里。汤圆“噗噗”地跃入锅中,像娓娓生动的小鱼。雾气袅袅,模糊了父亲的镜片,他费力地望着水里沉浮不定的汤圆,弯腰凝视的模样,是一把镰刀,割断岁月曾经赋予他的葱茏。

   爸,妈,我只是回来吃个便饭,你们何苦要做汤圆,烧鸡……这些,很费时间呢。他咬着鸡翅膀,硬硬的鸡骨戳中心里的柔软,有什么喷涌而出。

   鸡,养了许久,就等着你回家吃。你不来,我们舍不得杀。母亲一边添柴一边说。

   汤圆是你小时候的最爱。难得回家一趟,一定得做些给你尝尝。父亲把汤圆裹上黄黄的豆粉,一边抖动着筛子,一边说。

   你们怎么来得及?他在心里悄悄地问。杀鸡、褪毛、开膛破肚、准备糯米、磨好豆粉、揉汤圆……这些,每一件小事都需要时间,一步步做出来,像姑娘绣花,像裁缝制衣,慢工细活,不花费时间,是完成不了的。

   他一边咬着香甜的青菜,一边嚼着糯软的米饭,一边回想,母亲一叠声的“来不及”。一些深深浅浅的明了,浮浮沉沉地撞击他的脑海。

   来不及了。如果你早点告诉我们,我还准备多杀几只鸡,让你带回去也尝尝。现在只准备一些临时的,待会装到车里去吧。母亲的声音像头顶上橘黄的灯光,温暖,柔软,平和。

   临时的东西?还准备了什么?他吃了一惊!吃完饭,父亲把带回去的东西一样样地搬出来。小山一样的食物,沉甸甸。

   这是刚晒的番薯干,可好吃了,软软的,甜甜的,带回去给孩子吃!

   这是刚从地里拔来的青菜,白萝卜炖排骨很有营养,油冬菜刚刚甜,芥菜可以炒饭。

   这是自己家的母鸡下的蛋,一共两百个,路上小心点,别磕坏了。

   汤圆已经放在袋子里装好,自己腌制的酸菜给你也捎上一点,两袋自家种的大米别忘了。

……

   母亲絮絮叨叨,一转身,跑到鸡窝,家里剩下的最后一个鸡蛋,一个还带着温度的鸡蛋,被她塞到袋子里。

   小小的屋子,父子和母亲为他准备的东西,小山一样。它们一样一样搬空,一样一样装到车子的后备箱。

   老屋,瞬间松垮下来,空荡荡的,更旧,更沧桑了。

   父亲和母亲搓着手,不停地念叨,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否则可以准备更多的。他们喃喃自语,恨不得把这老屋,把自己也装进袋子里,一起随他的车子去才觉得安心。

   此刻,他才算真正懂得了母亲的“来不及了”。泪水长流,车子里的单曲反反复复地播放陈红的《常回家看看》。再不多回家看看,就真的来不及了。

   他怅怅地想。

 

N 编辑:张嘉丽责任编辑:张嘉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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