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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散文)

□ 胡晓亚
发布时间:2020年05月06日 来源:

      多年前我曾结对一个被人收养的女孩阿珍,每年都要去看一看她,得知她都安好,我才心安。

      阿珍住在离县城约十多公里的一个小村庄里。昨晚,阿珍回家了。今天是周末,难得的好天气,我想着就当作是去野外走走,骑着电瓶车去看看她。

      进了村子,我感觉心情舒畅得无法形容。飞云江水从村口缓缓而过,一条清澈的小溪从北向南丁丁咚咚地流入飞云江。暖暖的阳光下,一群工人正在小溪边打桩、搬运水泥,安装一块块木板,看样子应该是修建亲水平台,好一派繁忙的景象。

      继续骑车前行,到了一家小店边上,我发现电瓶车的电只有一格了。阿珍的家还在上方,她家门前是条石做的台阶,电瓶车根本就推不上去。要不,就让电瓶车在小店里充电,我给几块钱就行了。想罢,我就停下车子,进店去问了。店主是一位年近70岁的老伯,花白头发,伛偻着腰,一脸的和蔼。我说明来意后,他连连说:“行行行。”于是,我把车子推到小店里,充上电,递给他10元钱。 “不要这么多。”店主说着,还给我5元钱。

       我步行5分钟到了阿珍家里。聊聊学习,聊聊生活,聊聊春天,大约一小时后我就告别阿珍了。

      回到了小店,店主说才这么点时间,电没充够,车子无法骑到县城,要是在半路上没电可就麻烦了,不如再等等。我想想也对,就买了一点零食,向店主要了一个塑料袋,坐在店门口的一张椅子上嗑瓜子,把瓜子壳放到塑料袋里。

       远远地,我看到一个上着白色衬衫,下着黑色长裤、黑色布鞋的男人迈着八字步,挺着腰,施施然朝我们走了过来。不一会儿,“白衬衫”来到店里,坐到我对面的一条板凳上,从口袋里摸出几颗瓜子嗑着,眼睛盯着我,问:“你是哪里人?你来我们村有什么事?”我说,我是来看阿珍的。“白衬衫”的眼神突然就变得狐疑起来,然后像放百子炮似的说:“你是阿珍的阿妈。你把孩子生下来就扔了?孩子长大了,你又想她了?天下哪有你这样的人?你这不是得现成蜜吗?”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突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我急忙说:“我不是阿珍的阿妈。我只有一个儿子。”

    “白衬衫”说:“我们村里的人说你每年都来看阿珍。你不是她阿妈,为什么对她那么好?阿珍的爷爷说,你每年给她送钱。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人?你不会是骗人的吧?”

      陷入这样的困境,我真的无话可说了。这时,店主走出柜台,站在我边上,说:“县民政局的工作人员说了,阿珍的阿爸阿妈是外地人。听你的口音是文成本地人,你应该不是阿珍的阿妈。”

        我长出了一口气。

      “ 世上真有这样的好人?” “白衬衫”嘴里嗑着瓜子,眼睛直直地盯着我,那眼神仿佛带着刺儿,刺得我浑身不自在。

      “咳,咳,啪”。一口浓痰从“白衬衫”的口中飞出,滑出优美的足有几米长的抛物线形状,落在门前的马路上。马路对面就有一个垃圾桶,可他的痰却没有落入垃圾桶里。我突然就有浑身一惊的感觉。

     “你说阿峰癫不癫?憨不憨?傻不傻?收养了阿珍,自己做苦工供阿珍去读大学?还一个月给1000元生活费?要是我,我才不干。帮别人养囡,不,应该说是帮别人养老婆,划算吗?阿峰还说,自己没娒儿,抱养了别人的娒儿来养老,只怕到头来一场空唷。”“白衬衫”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

     “你们瞧瞧,阿峰现在还在小溪边挑水泥、挑沙子,累死累活的,赚了钱给阿珍读大学,以后娒儿长大了,来不来看他都成问题。做人不要这样傻。我就想开了:能嬉就嬉,能吃就吃,剥剥瓜子,讲讲闲谈,人生有几年唷。” “白衬衫”的眼睛一忽儿盯着店主,一忽儿盯着我。

     “你是前世修来的福。你老婆阿梅是童养媳,从小就在你家,你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换了别人,谁会这么听话?同伞不同柄,同人不同命,这人呀,就是有命的。”店主站起身,回到柜台里面。

     “女人就要哄。阿梅是做保姆的,上个月阿梅回家跟我说,她每天都要照顾那个瘫痪在床的老人,打尿包、喂饭,寸步不离地守着,感觉很累。我就赶紧泡了一碗西洋参,加几颗枸杞,送到她面前,叫她趁热喝了。然后趁机跟她说,一家人的生活全靠她了,有苦也要忍着。第二天,她又提着衣服去赚钱了。我的囡前年考上大学,我一个月给她1000元。钞票是老婆赚的,每月给老婆300元零用,其余的都归我管。对付女人,我有的是办法,待她好一点,讲几句好话给她听听,她就每天出去赚钞票。我自己呢,就可以呆在家里玩。” “白衬衫”说着说着,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因为离得近,我能清楚地看见“白衬衫”的唾沫四下飞溅。

       我说:“孩子读大学,每月生活费1000元其实是不多的,得省省才行,不然还不够用。”

     “1000元还不够?” “白衬衫”斜瞥了我一眼,嗑了一颗瓜子,指着远方正在做工的工人说,“你看看,他们累死累活,这是做粗工,每天早起晚归,太阳底下晒着,一天200元钱。为了一个养女的生活费,阿峰每月要干5天才能赚够,划算吗?换了我,我才不这么傻,我才不干呢。”
      这时,一对老夫妇挑着一担笋从小店对面走过。老妇人花白头发,满脸皱纹,伛偻着腰,左手拿着一根长约30公分的笋,右手拿着一把锄头。老翁挑着一担笋,嘴里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隔着一条马路,我都能清晰地听到他沉重的喘气声。

      “阿翔哥,去挖笋了?你准备挑到哪里去卖?”店主站起身,走出柜台,来到门口。

     “用三轮车运到镇上的酒店去卖,前几天还能卖到两元一斤。昨天,酒店老板说一元一斤,我也只好卖了,今天应该也是这个价格。今年是大年,吃不了总得挖了卖了,不然,长了太多竹子,竹子会烂掉的。” 老翁停下担子,用袖子擦擦脸上的汗珠。

     “一元一斤?换了我,就是让笋烂在地里我也不去挖,还要挑到家里,再让三轮车运到镇上。100斤笋才100元钱,我又不傻,打死我也不去挖笋,不去卖。你们俩老都八十多岁了,怎么都不晓得嬉嬉。人生很短,总要嬉几年,不然怎么对得起自己?像我,50岁不到,就不劳动了,整天这里走走,那里荡荡,多畅快呀。” 

       店主回过头,对着“白衬衫”说:“谁像你,老婆赚钱养全家,你是命好,你当然可以不劳动。像我们几个,如果不劳动,那就要等着饿死。”

     “白衬衫”脸上笑嘻嘻,似乎很得意。他一刻也不间断地嗑着瓜子,店门口地上已是一大片的瓜子壳。“咳,啪。这瓜子里怎么有粉尘?啪,啪,啪。”

       我本能地往“白衬衫”面前的地上一看,一口口浓痰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半圆形,外围则是一片瓜子壳。我赶紧别转头。

       这时,一位年轻人前来店里买烟。“白衬衫”伸出手,说:“给我几根。”年轻人抽出两根烟递给他,转身就想离开。“白衬衫”说:“哎哎哎,怎么才分一次烟就走了?文成人给别人盛饭的规矩你懂不懂?给别人盛饭,最起码要盛两次,不然,人会吃懵的。分香烟也一样,最起码也要分两次。来来来,再给几根。”年轻人转过身,沉着脸,又抽出四根递过去,没说一句话,然后急速转过身走了。

       “啪。”白衬衫男子的一口浓痰又落在马路上。

      “我们走吧。”老翁对老妇说着,挑起担子。夫妻俩走了。

      “这么久了,电量应该够了。”我说着,站起身,拔下充电器,推着电瓶车往外走。小店里只留下店主和“白衬衫”。

      “傻,这个女的真傻。谁的钞票都来得不容易,她还年年给别人送钞票,不得铜不得铁。天下哪有这种人!”我听得出是“白衬衫”在说话。

        我没回头,脊背上却感到一阵凉意。

       继续向前走,隔着小溪,我看见工人们正在亲水平台上浇筑水泥地,“嗡嗡嗡”的机器作业声不绝于耳。隐约的,我听到有人在喊:“阿峰,再加点沙子。”我想:这是一群聪明的人,他们用自己的勤劳创造着美好的未来。


   (注:文中有些词语属于文成本地方言,如:现成蜜、嬉嬉荡荡、百子炮、不得铜不得铁。)

N 编辑:张嘉丽责任编辑:张嘉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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