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往事（散文）

    每次陪母亲闲聊，她总会说起以往偶尔生病住院时的病友，感谢她们的帮助。有些病友至今仍保持联系，其中就有一位令我印象深刻。
    女儿周岁那年七月，母亲右手意外受伤，在江口镇医院住院治疗。当时正逢酷暑，每天我都到医院照顾母亲。母亲住院的第三天清晨，在住院部病房前的走廊上，我看到几位年轻的护士簇拥在母亲病房外窃窃私语。走近，听见她们正在抱怨一位倔强、挑剔，难以护理的病人。见我走近，她们无奈地摇头走开。
    出于好奇，我在病房门口迟疑了几分钟。想象着，什么样的患者会惹怒几位护士呢？推门走进，母亲正坐在床沿上打针，对面病床上斜躺着一位满头银发的病人。母亲正陪着她闲聊。那位患者脸色苍白，不时痛苦地呻吟着。见我进来，母亲赶紧向我介绍她昨晚刚认识的新朋友。我微笑着与她打了招呼。
    母亲挂好第二瓶吊针时，已接近晌午，对床的病人打电话叮嘱家人多备两份饭送往医院。我不想麻烦别人，谢绝了她的热情。告诉她等会陪母亲出去吃米粉，从小我就喜欢吃米粉，特别是德城的米粉。她听到德城米粉时，表情十分惊讶！
    再返回病房时，她问我：“你在德城呆过？”我的大学学业是在德城完成的。“德城很美！”她又说。然后，她与我聊起来。我们从德城麻阳街聊到朗州路，从柳叶湖聊到太阳山，从德城的米粉聊到德城的语言。交谈时，我感觉她很神秘。
    “齐天坪的周礼你认识吗？”她问。周礼是我父亲小学的语文老师，当然认识。1997年秋天我还专程去拜访过她，老人家很慈祥，十分平易近人。当时周老师告诉我，她很幸运，童年时，湘西多土匪。她六岁那年，齐天坪被土匪血洗。村寨的房子大部分被烧光，她父亲为保护他们，也被土匪乱枪打死。
    为了生存，她母亲带着她与两个弟弟来常德投奔亲戚。她姨夫刚好在德城教育部门担任要职，见她聪明可爱。将她留在德城上学，她从省立二师毕业后才从德城返回麻阳。至今她仍很怀念二师，想念那里的一切。谈及爱情时，周老师脸上露出了笑容。她先生是亲戚家的孩子，上学时，在舅舅家与他偶遇，彼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很欣赏他的书法，经常有书信来往，后经家人撮合两人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听我说起周老师，她也说，她与周老师在德城二师为同班同学。当时时局动荡，社会治安乱，家人担心她的安危，曾为她备了支枪用来防身。十七岁那年，家人逼她放弃学业嫁给县城大户一田姓小伙。那是一场隆重婚礼，迎亲队伍声势浩大。婚后，丈夫对她非常爱护，受了委屈，也耐心地安慰她。可他一直瘦弱多病，为治病又不慎染上了鸦片，婚后第三年他就过世了。说到此，她叹了一口气。
    那个年代，女人一旦死了丈夫很难再婚。解放后，她才再次成家有了儿女。可好景不长，突如其来的政治运动打破了她的生活。因娘家是当时城里的首富被划为地主，她与家人都被关进了牛棚，每天遭受批斗。负责审问她的科长是当年家中长工的儿子，要她交出贵重物品才肯放过她。她除了把结婚金戒指丢在马桶里保存下来，其余一切交公，而丈夫受不了那份煎熬，选择了自杀。
    后来为了生活，在媒人的介绍下，她带着儿女远嫁怀化一个比她小十三岁的小伙子。小伙子长得英俊，也很善良，就是家里十分贫穷。婚后一直待她很好，也很疼爱她的孩子。“那时，只要有什么好吃的总是让给我吃。因为他总说自己还年轻呢？可谁能想到，从不生病的他还是先走了！很遗憾未给他生一个孩子！”她边说边叹息，泪水也止不住地流下来。
    说话间，房门开了，进来一位身材修长，满头秀发的女子，与她长得十分相似。她介绍，这是她的孙女。因小时患病导致失语。
    谈话间，她想活动活动，孙女赶紧将她搀扶到窗边。突然，一阵微风吹来，将两人的头发吹起，飘逸的长发顿时让我想起《泰坦尼克号》里女主从年轻到年老时站在甲板上的画面，同样飘逸的长发，同样的一黑一白。
    此刻再次想起那位老人，当时的画面依稀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