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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故乡

文/周玉潭 摄影/张嘉丽
发布时间:2023年08月30日 来源:

        朋友约一群文友去吴岸采风,约了很多次,从前年的秋天一直约到去年的初夏,今天才终于成行。
        吴岸是朋友的故乡。文成西部山区一个极偏僻的小山村,现为铜铃山镇岭后村的一个自然村。全村有130多人。因交通极不方便,2003年在政府动员下相继搬迁到外地居住,现在村里已空无一人。
        吴岸路途遥远,朋友多次提醒大家,大家也有心理准备,但路的长度还是超出我们的预想。一个山弯接一个山弯的公路就不说了,只要有公路的地方,远点也不是问题。问题是吴岸没有通公路,下车后还要走一段很长的山路,而且要经过一条山峡,从山这边走下去,从山那边爬上来。
        峡谷很深,岭很陡,陡到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山里人心里也有几分发怵,大家往下走时两脚发抖,往上爬得气喘吁吁。但朋友说,这条岭现在已作了整改,过去更陡,路面也没有水泥浇灌,只用大小不一的石块铺设,凹凸不平。
        吴岸小孩十来岁去岭后乡校读书,就开始在这岭上奔跑,成年人将竹木及山货送到山外,将生产资料及生活用品挑回村里,都要从岭上经过,因外出一次不容易,每次来回都挑得很重,上岭下岭时青筋绽出,汗流浃背。我们听了,每个人都从内心向外重重地感叹了一下。
        山道景色很美丽,山奇崛嶙峋,千山一碧,像巨龙一样在眼前飞舞;谷底溪流柔弱可怜,从上游缓缓流下来,清亮得使人心醉。一群人走得两脚发软,但并不觉得十分辛苦,赏着风景,说着故事,爬上山岭,穿过竹园,就到了吴岸。
        吴岸的房屋建在两条山塆里,当地人叫里塆与外塆。我们首先见到的是里塆。里塆有两座房子,其中一座靠近大路的就是朋友的老屋。
        这是一座七开间的木屋,建得年头并不久远,但少了主人的呵护,已经变得十分破旧衰败。屋后方已经开始腐烂,崩塌了小半;灶台还在,但已破烂不堪爬满青苔;前面的庭院满地青草,显然营养不够,蔫蔫得没有生气,倒是庭院边的几棵红豆杉色彩墨绿,长得十分自得。

        我不知此时朋友的心情如何,是否像《故乡》里的迅哥儿一样在心里喊一句:“啊!这不是我二十年来时时记得的故乡?”我却莫名地有点心酸。故乡是什么?故乡就是亲人、田园、老屋。亲人搬走了,田园荒芜了,但房屋还在。但再过两年呢,或者更长一点,房屋就会倒塌了,就会慢慢地消失在时光里,那时到哪里去寻找梦中的故乡?
        朋友不断地拍照,他自己拍,也让大家替他拍,从各个角度将人与老屋叠加在一起。朋友也不断地向我们介绍着老屋,叙说着老屋的故事,这是中堂,墙壁上曾经贴满他的奖状;这是堂前间,他就坐在上头凳上写字,听隔壁的表叔公讲山外的故事;楼上最右边是他的新房,他曾在这里度过最温馨的日子。庭院里,我们发现了一个磨刀石,磨刀石一半已淹没在荒草里,朋友凝视了半天,没有说话,不知这里引起他什么回忆。
        外塆与里塆相隔不远,一二里地的光景,跨过一条小河,爬过一个长满毛竹的小山冈,就到外塆了。
        外塆才是吴岸村民的主要居住地,七八座木屋,从下面平地往上建造,密密麻麻填满狭小的山塆。村里的景象同样不堪入目,有些房屋已经倒塌,只剩下半堵石墙和几根乌黑倔强站立的柱子;没有倒塌的房子也开始倾斜,显出老态龙钟的样子。屋内杂物横陈,屋外芳草萋萋。
        这小小的两个山塆,曾经居住着二十多户人家,一百多口人。令人惊讶的是,二十多户人家竟有胡、谢、赵、张、翁、包、林、程、金九个姓氏,各姓氏在这里和平相处,相互帮衬,依附着这片大山,春播秋收,繁衍生息。
        我曾经对山民的迁移有过思考。搬到山里居住的大概有这么几种情况:一是分家护产,某大家族在山里购买了几亩田、几片山,分到这些土地的兄弟,为了便于管理,就干脆搬到此地种作;二是租田养家,子女众多,自己没有田地,就搬到山里,成片租种山地、田园,这样方便种作,也可少交田税,租种久了,也就落地生根;三是投亲靠戚,老家生活空间狭小,就投奔山里,或租种田地,或打短工,娶妻生子;还有就是逃难避灾,或战争,或债务,或仇家,举家逃离,在山旮旯里买地或租种田园,悄然隐居。那吴岸这么多姓氏,前前后后搬迁到如此偏僻山里居住,会是什么原因呢?
        我翻看了吴岸胡、赵、张姓的族谱,可以判定,最早定居在这里的是胡姓,胡姓的祖先大约是清朝同治年间从玉壶搬到叶胜林场居住,后又搬到吴岸开山种作。赵姓来自龙川,张姓来自黄坦,搬迁的路径及原因不详,搬迁时间大约都是民国初年。其它姓氏没有族谱,已记不起自己搬迁时间,甚至有的已说不清自己祖先来自何处了。
        我推测,搬迁原因大概是投亲靠戚与避难的居多,或者说是两种原因的结合。从清末到民国,山外战火连天,民不聊生,偏僻的吴岸远离战火,平静安宁,就成了最可宜居之地。大家投亲靠友迁到这里,搭一间草房,开一块荒地,过上自给自足的生活。我想,如果好好考究一番,这里或许真的能挖掘出一部浓缩版的近代居民迁移史。
        望着静静的村庄,想象着这里山民生活的景象,脑海便浮现着这里也曾热闹的场景:傍晚时分,劳作了一天的农人从山道上回来,放下农具,关好牛羊,聚在屋檐下,点着一筒旱烟,悠闲地聊着农事,说着奇闻。小孩放学,在中堂或者庭院嬉玩打闹,主妇在厨房里置备晚餐,炊烟袅袅,全村都笼罩在淡淡烟雾中。
        时光就这样平淡宁静地流淌着,生活艰苦但还安定,贫穷可保温饱。他们可曾想到,有一天,他们会举家迁移,离开这块生他养他的土地?但若干年后,子孙后辈是否会想象得出他们在此居住的情景呢?
        在房屋的下面,是一块平地,上面长满了荒草。朋友说,这里曾是吴岸的学校,这里曾建有一座简陋的泥墙屋,楼下堆满杂物,楼上是一间四面透风的教室,几张条形桌子,一面木质黑板。全校一个老师,七八个学生。学生年龄不一,分为三个年级段,同坐在一个教室里,教师采取的是当年极具山村特色的复式教学。
        复式课我也上过,老师一天要备二三个班级的功课,先给一个班级讲课,其余级段学生预习或做作业,讲完一个级段的课程布置作业,再给另一个级段学生上课。这样的上课方式对老师要求很高,学生却悠闲自在,有时还在上一年级,二年级的课程就学会了,上二年级,可回过头来复习一年级的课程。
        那时山村小孩读书的压力很小,读书的目的也很简单,突然有一天,传来了一个惊人消息,村里有人考上中专了,那年代,考上中专就等于可吃“公饭”,就可脱离艰苦的农作,就可走出封闭的村庄。这消息像一根火柴点亮了山里人的希望,原来读书还可以考中专,原来还有一条走出山村之路叫升学。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于是全村读书的氛围浓了,父母对孩子读书的关注度高了,从20世纪80年代至2003年移民迁村,这里升学而“吃公饭”的人竟有20多人。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一个简陋的小学校,竟给人留下无限的思考空间。

        学校是在20世纪90年代后期才停办的,慢慢地学校房屋也倒塌了,现在,我们见到的只是一个长满野草的荒坪。荒坪边,一棵枫树巍然耸立,这是我见到的最粗壮的枫树,需要几个人才能合围,枝条虬劲,枝叶茂盛;树旁长着一条直径足尺的长藤,依附着枫树向上生长,同样枝繁叶茂。其实,为人为树生存的欲望是一样的,总会不断寻找最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努力扩展自己的生存空间,汲取生活营养,使自己生长得更高更好。动乱岁月,吴岸是世外桃源,几辈人在这里生活得怡然自得。几阵春风过后,吴岸人突然发现,这里交通闭塞,资源困乏,已成为现代生活遗忘的角落。虽然有诸多不舍,虽然有彻骨伤痛,但还是收拾行装,陆陆续续地搬到新的居住地。
        人走了,根还在。在里塆,朋友老屋外面,也有一棵大树,这是一棵比枫树年代更加久远的红豆杉。在红豆杉下面,就是吴岸的地主庙。此庙极其简陋,如果没有香炉,就与一个路亭无异。但这是吴岸唯一的民间信仰寄所。吴岸搬迁之前,每年过年过节,村民都会在这里烧香祭拜,非常热闹。搬迁后,吴岸人每年都要挑个黄道吉日,不辞舟车劳顿结伴来土地庙打醮,祈求平安。每年都来很多人,最多时竟有七八十人。民间信仰的力量是强大的,但我想比这更强大的是对家乡的思念。这里偏远、荒凉,但这是他们的故土,他们在这里出生、成长、结婚、生子,这里曾承载着他们的亲情与梦想,记录着他们快乐与悲伤。与其说是来祈福,我更相信更多人是借机来聚会,一起来看看故乡,互相聊聊乡情,慰藉那理不清道不明的乡愁。
        遥远的故乡啊!

总监制:黄金杰监制:陈叶静责编:项露露编辑:张嘉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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