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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秋风忆秋莲

严东一
发布时间:2022年03月08日 来源:文成新闻网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汉乐府《江南》

  秋风又起,天渐渐地凉了。

  今年温州的秋天,似乎特别的长,秋风瑟瑟秋雨绵绵。我的思念像小区绿化树上的黄叶,落地成伤。虽是天人相隔,但我相信生命轮回,心灵相通……

  唉!这多情的秋!

  胆管结石病,折磨你几十年,直至演变成肝管细胞癌。在你生命的最后时光,病魔给你带来钻心的疼痛,频繁的呕吐,难以忍受的奇痒,你绝望之极,我们悲痛欲绝。

  2011年12月24日,刻骨铭心。温医大附二院南浦院区24号病床,我抚着你瘦骨嶙峋的手背,把爱与痛、哀怨与歉疚向你作最后的倾吐。下午两点半,你撇下你爱的人、爱你的人,撒手人寰,走向天国。

  陈年往事,像流淌不息的泗溪水注入飞云江,激起不能释怀的涟漪……

  我们同乡不同村,你升入初中时,我已是初三。没多久,便相互认识,知道你姓吴,名秋莲。后因社会原因,我们的人生道路发生了逆转,不得不辍学离开校园。

  那一年我18岁,你也18岁。

  当年我参加征兵体检合格,即将入伍。在雅梅枫树头,你偷偷塞我一张小纸条,然后飞也似地跑开。我望着你的背影,摊开纸条,上边工工整整写着:你去参军,你是很高兴,可我好心痛!

  一种从未有过的、朦朦胧胧的情感悄悄在我心底漫开。

  早春二月龙须寨路边的杜鹃花丛中,我们瞒着父母偷偷相会。

  吃了外婆舅舅亲朋好友送的鸡鸭兔,种下自留地的马铃薯,第二天上午我将和全县267名新兵一起,奔赴平阳6416部队,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解放军战士。堂堂七尺男儿,报国有门,护家可期,我激动亢奋,血脉偾张!当天下午,人武部负责人找我谈话,说有人反映我爷爷在台湾,只能取消我的入伍资格,已另选他人,希望我能理解,正确对待。

  晴天霹雳。我呆住了!从高潮到低谷,从人间到地狱,一时想死的心都有!

  你找到我,含情脉脉,故作轻松地说:“不让去就不去,我还舍不得呢!天无绝人之路,还怕饿死不成?”

  此时的你,是我18岁春色深处的一缕东风,我疲惫濒死的心泉骤然泛起波澜。我颤抖着握住你的手,握住了让记忆定格的时光。

  公社领导善解人意。这年金秋,我与你双双被安排为民办教师,相隔十里,一人一校。

  周日,公社中心小学教师集中学习。会后,邢老师约我们玩牌,你摸到一张大王,偷偷从桌底下塞给我,被邢老师发现,正色道:“吴秋莲,你什么意思?和我做朋友,竟把大王送给敌人?”扑实的你一时理屈词穷,满脸通红。邢老师从你脸上读懂你心里的秘密。你和我的事,从此在同事中传开。

  你住田中央,地势平坦,黄垟好爿垟。我住山之巅,地处偏僻。兄弟四人,我为老大。全家仅靠父亲微薄的工资维持生活。记得母亲说过,当时人均每月六元多。在国营林场工作的你父母当然不高兴将出生在平川的女儿嫁给山巅的我。但你意已决,毫不动摇。我不知你为何如此钟爱于我。是我能拉一手破二胡,唱一曲《红灯记》、《沙家浜》,还是能说一串幽默诙谐的笑话?我们口中还散发着订婚喜糖香味,我便正式招工到文成县农机修造厂,成了工人阶级一员。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大峃街上红男绿女,双双对对漫步于林荫小道,出入于舞厅影院。学徒期满,师傅说,放下你的那个她吧,保证在县城给你找个带饭票的。“不!”我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一纸婚书,儿子出世。你肩背儿子,一手提米,一手提衣服等日用品,奔走于乡间小径。儿子到了入学年龄,跟我到了县城。可你还是你,只是背上背的已是女儿。不久,我报考了电大中文专业,你进入温师院中师部函授班。每隔半个月,你从乡下来县城面授一次,顺便来看看我和儿子,给我们送来妻子的情,慈母的爱。说实话,对只有初中毕业的我和初中一年的你,要取得大专和中师部函授毕业文凭,确实有些力不从心,我们都输在起跑线上。

  那三年,我们不看电视,不看电影,婉拒不必要的应酬,除了正常的工作之外,一心扑在学习上。更难为你的是,有段时间,由于路况原因,县城到黄坦的大客车出了几次事故,停开了。你每次到县城参加面授,步行二十五里山路,到达中堡村,我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来接你。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分别取得大专、中专文凭。紧接着你经考核转为公办教师,后调到县教师进修学校负责中师函授档案的管理工作。

  不久,医院诊断你患肝、胆管结石,经B超测定,大小共有一百多颗,最大的足有两公分。为此我焦急万分,向全国好多大城市医院发信,征询治疗方案。虽说疾病在身,你并不像大家闺秀那样娇贵,为了照顾我的工作,还承包了全部家务活。

  1992,是我们全家难以忘记的年份。这年的秋天,我们全家兵分四路,各奔前程。我被县委下派到珊溪镇任职,儿子考取浙工大,女儿进入温三中。在熟人眼里,我们家是何等幸福!只是我,心里放不下多病孤单的你。

  你平时不喜梳妆,不爱打扮,像县前街早餐店里的馒头,朴实无华。我们少了“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的情调,可你对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令人刮目相看。胆管结石症时常会发作引发高烧、黄疸。要及时到医院治疗。我劝你请假几天吧?你说不!能坚持。工作中,你要定期把函授班学员资料送往温州中师部。那时文成到温州全是沙石路,大客车后,沙尘蔽日。你清早坐车到温州,交接好工作,再回到家里,太阳已下山。看到你开门进来,拖着疲惫的身体,活脱脱就像一个新版的“白毛女”。“为何不在温州住一晚呢?”我问你。“没必要,事情办妥了,闲着没事,再说旅馆费贵得吓人!”你轻轻笑了笑。

  你知不知道?温州中师部和学校领导是怎么评价你的?赵忠良校长说:在学籍管理工作中,你勤快细心,管理有序,编写正确无误,档案送达及时。温州中师部领导多次來电夸奖,学校也多次表扬你。说你就象大路上的石子,河边的小草,山野上的小花,点缀着教育大花园。

  2011年5月26日,是个该诅咒的日子。我送你去市中西医结合医院抽血化验。下午3点接到你来电,声音异常:“我癌胚抗原很高啊。”“多少?”“363。正常值是5以下!”我安慰你:“放心,不会有事的,肯定是误诊!”但还是定了傍晚去上海的机票。

  坐在飞机临窗的位置,你握着我的手,头枕在我肩上,默默无语。我心似翻江倒海,黄泉此去无多路,上海之行“生死劫”啊!

  在海军部队服役的小严叔,联系医院,寻医问药,落实各项检查,全程陪同,感动得你我热泪盈眶。经反复查验,专家诊断你为胆管细胞癌,发病位置正在动静脉结合部位,癌细胞已扩散,无法手术。在海军招待所,我心似冰冻。我曾含泪恳求医生,能否创造奇迹,也曾提出卖房为你换肝。可主任摇摇头,说你全身血液都是癌细胞,别说肝源紧张,就是有,也很难存活。我欲哭无泪,强装笑颜,和医生一起编织善良美丽的谎言:“你这是胆石并发症,还可以手术治疗,只是你目前体质较差,不宜手术。建议先回家疗养一段时间,再来上海。”你听完医生的陈述,看了看我,竟舒心地笑了。

  或许是医生的结论燃起了你生命的希望之光,上海回来后的几天里,你精神居然好多了。你说想吃梨。我取来雪梨,去皮、洗净,切成小片、装在小盘,插上牙签,放上纸巾,还倒上半杯水让你漱口。你吃着吃着,微笑着,瞄了我一眼:“你这水平,都像专业服务员了!”

  可好景不长,才两周过去,你病情急剧加重,住进了医院。望着病床上的你,愧疚之情时时涌上心头。曾有几年时间,和几位朋友迷上打牌,往往下半夜才回家。我患有慢性咽炎,虽说戒了烟,但受棋牌室的二手烟影响,时有咳嗽。为了不惊醒你,我先悄悄到阳台上咳嗽几声。你在床上说:“外边很冷,回屋里咳吧!”一次入睡时,我怕吵醒你,轻轻掀起被角,一点一点慢慢向床中间移去。早上你醒来,白了我一眼:“不错啊,水平了得,昨晚回来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像电视剧里的特工!”

  一天早晨,你醒来后自言自语:“不知咋的,感觉一天不如一天。何时能去上海呢?”我安慰你:“你放心,慢慢会好起来的,到时我们再坐飞机去!”你大概想起在上海海军411医院做伽马刀的事。当时我问过医生,说这手术对你这病效果不是很明显。可我心有不甘,要作最后一搏,建议医生采用伽马刀手术对你做辅助治疗,即使无效,也不后悔。你又说:“对不起你,原来你想买辆凯美瑞轿车,可由于我的病,眼前不能买了!”

  揪心的日子熬到了12月中旬,你病情愈发严重了。虽说疼痛止住了,可全身发黄、呕吐、奇痒难忍。那天,你要我扶你起来,靠在床头上,拉住我的手,气若游丝:“你,你说实话,我的病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尽力控制住自己,不让眼泪流下来,张着嘴,不说不是,说也不是。你呆呆地看着我,半响,轻轻地说道:“你不用说,我知道了!”

  我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紧紧抱住你,任凭眼泪肆意流淌。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啊!

  此时的你,却是异常的平静,像以前坐在家里沙发上和闺蜜聊天一样。你松开我的手,擦去我脸上的泪水:“你怎么就这样不坚强呢?”

  我泪眼婆娑。你动情地说:“我们一起都四十年了,感谢你当年没有抛弃我。我知道,和你同时进厂的好些工友,都在城里重新找了另一半……”

  我呆呆地看着你,心碎了。你深吸了口气,嘴唇凑到我耳边,气喘吁吁:“我走了,川茗(孙子)、芷乔(外孙女)也大了,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要照顾好你父母,这个大家庭还是要靠你的。”

  你又说:“你自己要保重。以前你出差时,带的日用品哪次不是我给整理的?所有床上被褥也是我,拆、洗、晒、装啊,你都不会。子女们都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单位,自己的事,你要找个老伴。找老伴,不要找太年轻的。”这时,你脸上竟出现浅浅的笑窝:“你们男人啊,都觉得老婆越年轻越好,其实不是这样的。”

  你顿了顿,突然振作起来,睁开眼睛,双手搭在我肩上,脸贴着我的脸:“我要走了,可是我永远也看不够你啊!”

  说完,你全身一阵抽搐,竟昏了过去。过后的几天,你一直处在半昏迷状态,可一听说孙子、外孙女来了,你随即睁开眼,似放出光。

  一天,你说还想回家看看,可你的身体状况不许可。我说,我去拍些照片过来给你看看吧!

  我回到雁湖小区,请租住一楼的摄影师把家里餐厅、客厅、卧室、阳台都拍了个遍,让你看看心爱的家:两间三层半楼房,有天有地,前有庭院,后有车位,上有大阳台。这里,曾是我们奋斗大半生的成果,是我们爱的港湾,是灵魂的栖息地,是精神的乐园。

  我兴冲冲拿着照片来到你面前,可你已经深度昏迷!儿子、女儿全家赶到医院,站在你的面前,泪汪汪地注视着你。突然,你身子动了下,睁开眼睛,看了看你面前最亲的人,眼泪慢慢地渗出眼角,闭上双眼,感觉你在我手心里的手渐渐变凉。

  你走了,就这样在我们面前无声无息地走了!

  你不是说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吗?

  曾经,儿女是你心中的天。那次去看电影,我有事迟到一会,你们娘儿俩在排队。前边忽然插进一位小混混。年小不懂事的儿子,稚声稚气地喊着:“不能插队,不能插队!”谁知那小混混,径直过来对着儿子举起右手:“阿爸的事轮到你管?”你上前一把推开小混混,一脸正气:“有种的,冲我来,自己无理不说,还对孩子凶,算什么本事?”

  那年,儿子第一次出远门去杭州上学,你像掉了魂似的,担心这担心那。晚上,你剪开儿子的裤腰,把五张百元大钞放在里边,叠来叠去,叠去叠来,再缝好。我去杭州出差顺便去看儿子,你做了几样儿子喜欢的菜,挑了几件衣服,让我带去。我目送你去上班,你五步一回首,十步一徘徊,欲言又止。我大声说:“你这是咋啦?”你羞涩地笑笑:“我也不知道,总觉得还要带些什么东西给他才好!”

  你每次去温州中师部出差前,总是拖着疲惫的身子,张罗着女儿喜欢吃的,喝的。忙完了公事后,你几经辗转,给在温三中读书的雯送去烧好的鸡鸭、自制的肉松。

  我们都有夏日午休的习惯,每当母鸡生蛋时,你总是借口说不想睡,守在一楼鸡窝边,为的是及时赶开下蛋后的母鸡,免得那“嘎、嘎、嘎”声吵醒我。几次我偶然在梦中,听到你那驱赶母鸡时轻轻的“去、去、去”声,双眼不禁湿润了……

  为我打牌之事,我们经常争吵。可现在回想起来,那也是我们相爱的一部分啊!生活中的爱,往往伴随着争吵。所谓的爱,就是真真切切的每一天,是把日子揉碎了的一种默契,是和着锅碗瓢盆的岁月和时光,是在行将逝去时候的那份不舍不弃。

  我们和传统的老夫妻一样,不喜欢推杯换盏,也没有灯红酒绿,只享受着柴米油盐里的诗酒茶,这就是相濡以沫、白头偕老,晚年的幸福。我幻想我们夫妻同坐窗下,你做你的针线活,我看我的文学书,窗外落叶无声,屋内时光静好,这是一种多么让人心动的情景?

  如今,斯人已去,我将何从?

  你走了,在你的告别仪式上,316个单位与个人给你送来花圈,来自北国南疆,瓯越大地,伯温故里的亲朋好友,赶来给你送行!

  你走了,我和孩子们一次又一次前来看望你。大前天,我再次来到市殡仪馆后山公墓,面对着你的遗像,向你倾诉:“你在那边还好吗?但愿天堂没有痛苦!我们这边,父母都还健康,子女们也很争气,儿子考取公务员后,工作出色,被评为省级先进个人,还当上了处室的小头头。女儿在单位,默默无闻,爱岗敬业,深得同事好评。外孙女明年考大学,孙子也上高中了。我们一切都好,你就放心吧!”

  正说着,下面来了一位中年妇女,手机里传来叶倩文的歌声:

  红尘呀滚滚痴痴呀情深,聚散终有时……

  我默默地看着她走到一对公墓前,弯腰放下一束鲜花。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我再次看着你,心里默念:“秋莲花开思君时,红尘情缘有几世?”

编辑:夏晓强 责任编辑:赵海镇  监制:陈叶静 总监制:周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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